为迎娶女友,我卖掉奶奶的诺亚方舟原创杜永利不可思议编辑部收录于话题#婚姻3个内容#青春23个内容#小人物故事61个内容#电影人生61个内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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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去,扎根城市,是无数农村孩子的梦想。项春生在城市闯荡多年,却碰了一鼻子灰。为迎娶相亲对象,在城里买车买房,他不得不卖掉奶奶珍贵的宝物。

奶奶的诺亚方舟

春生被女朋友撵到沙发上,这回是因为买车。他辗转反侧,烙了一夜饼。

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,毕业来到郑州,在一家兽药研发公司上班,享受着福报,头发日渐稀疏,身体过劳肥,而钱包却瘦成皮。

他不舍得包装自己,总是穿地摊货,相亲时遭尽白眼。失败二十多次,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,没想到这时,程祯闯入他的生活。

春生每天都要做动物实验,喂过药,很多动物垂死挣扎。他害怕杀戮,每次都得找同事帮忙。这天同事们都走了,照程序必须处理实验对象,他看着抽搐的白鼠和兔子发愁。

“喂,怎么还没装好?马上就到饭点了。”

有一个姑娘走进来,嗔怪着。

春生回头,她的眼睛真好看。他没见过这样澄澈的眼神,除了村里的母牛。

姑娘握住动物的脖子,咔擦咔擦好似撅铅笔,转眼结果了十几条生命。娴熟的手法惊呆了春生。

“喂,别傻愣着,替我抬到车上。”

“你是谁呀?实验废料不能乱动。”

“你新来的吧?回头问你组长。”

没等回答,姑娘绕开他,提着动物的尸体走了。

中午,他去火锅店吃饭,在收银台又遇见她,顿时醒悟,吃的东西全吐了。

“这倒霉催的,不能喝就别喝,你吐这里谁还吃得下?”

她凑近去拽他,才发现这家伙是刚才实验室里的愣头青。

“怎么又是你。”

没过几天,组长强行给春生介绍对象,一见面,冤家路窄。他说了几句,匆匆溜走。事后才知道,程祯托组长说的媒。

程祯初中辍学,不想读书,就在亲戚家的火锅店帮忙,一直渴望嫁个文化人,可是别人都受不了她的骄横。

见过春生几回,她想这人虽然是快现顶的死肥仔,但是憨憨的,容易控制。再说,他是毕业生,以后考上公务员,大有前途。

在相亲市场屡战屡败的春生,头次碰见稀罕他的,加上程祯确有几分姿色,一来二去,两人看对眼了。

程祯起初顺着春生,同居后没多久,骄横便显露无疑。春生什么事都得看她的脸色,家务活更别提,洗衣、做饭、刷碗,一样跑不了。这还不算什么,难对付的是程祯攀比心太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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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闺蜜嫁了有钱的,声称用SKⅡ神仙水涂脚。程祯眼红,也吵着要买。春生不清楚有钱人是不是神仙水涂脚,可是月薪四千多块钱,无论如何也消费不起。

这下可好,程祯班也不上了,窝在家里怄气,怄到半夜突然踢醒春生:“我瞎了眼看上你,牙疼不让我看大夫,塞给我花椒!买个必备化妆品不让买,巴着我变成黄脸婆。”

吵得隔壁住客过来敲门。最后春生只得妥协,动用买房的老本给她买。

不久闺蜜买了大奔,程祯坐在副驾驶兜了一圈风,回来给春生提要求。

“咱们也买辆车吧?不要大奔,媒人那辆18万的SUV就可以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春生刚刷完牙,脑袋里还想着白天工作的事。

“爱买不买,我爸说了,不给我买车,别想上我家认门。”

程祯一把推开他,让他滚去沙发睡。他一夜都没睡着。

春生觉得买房比买车更紧迫,没房的进城青年永远是无根的浮萍。他这些年存下七八万,房子的首付都不够,根本没有余力买车。

他试图说服程祯,可她干脆搬回娘家。程祯的闺蜜到实验室传话:“不买车就分手。”看着闺蜜嚣张的气焰,他很想笑,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呢。

笑过以后又犯了难。他老大不小,除了程祯,没有人看上他。

“怎么拼命都发不了财,媳妇都娶不起。”他去喝同事儿子的满月酒,本该欢欢喜喜,谁知竟诉起了苦。大家都不接话。他把自己灌醉了,开始哭。

同事把他扔到公交站,让他乘车回去。半夜下起雨,积水漫到鼻孔,他发现自己睡在大街上。

他想起在村子里的生活,小时候跌进急流,邻居们追着漩涡,从鬼门关把他拽回来。寒冬腊月家里没人,东家大娘给他拢了一堆火,西家婶子给他端了一碗姜汤。氤氲的热气在邻家的屋子里弥漫,一身寒凉瞬间便消散了。

可惜偌大的城市,没有这一丝温暖。

他跌跌撞撞回到出租楼,窗户都灭了灯,黑漆漆的,盯着他。

路灯很弱,出租楼恍若一格一格的蜂巢。天亮的时候,和他一样的工蜂会分散到整座城市,为各自的老板酿造甜蜜生活。

他钻进自己的巢穴,把一身的潮湿和疲惫扔到床上。明天是工作日,回老家的票肯定还有很多。

老家很穷。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生了病,医院,最后耽搁了。父亲德成是老实巴交的农民,山里雨水少,收成不够糊口,不得不另寻一份送木材的苦活。

家里没法给他帮助。这次回去,只能做那件不孝的事。

他买了第二天傍晚的票。回到老家县城,夜已经深了,无车进山,便投宿到旅店。夜里做了很长的梦,梦里发大水,他被下水道入口的漩涡吸住,无法浮出水面。奶奶坐着床漂到郑州救他,一路喊着他的名字。

春生的声音被洪水压住,变成一串微弱的气泡,被风吹灭了。

奶奶哭着喊:“你这兔崽子,说要回家看我,怎么不见人影?钙片还剩两粒,我再给你两天时间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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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惊醒了,眼前仍然浮动着奶奶的那张床。

他想起上次回家时送的那瓶钙片。奶奶时常忘记吃药,他便想了个法子哄她:“奶奶,一天吃一粒,等你吃完我就回家啦。”

后来在电话里,父亲告诉他,奶奶信以为真,天天抱着瓶子数啊数。

天亮启程,父亲在村口等他,他给父亲点上烟。烟雾里,父子俩都无言,等着对方先开口。

“你奶奶最信你,你肯定知道实情吧,她是不是在装偏瘫?”

父亲果然看出破绽。奶奶曾偷偷告诉他,有好几次,德成故意不在她的手边放食物,一整天不着家,回来先去厨房看食物是否少了。她的女儿桂枝也多次套村医的话,问输的液到底是什么。村医骗桂枝说那是防止肌肉萎缩的药,其实只是生理盐水。

春生想,既然要想做那件事,肯定不能再瞒着父亲了,便点了点头。

“我就知道是装的。既然你想买车,你说怎么办吧?”

父亲吐出一缕烟,看不清表情。

父子俩一前一后往家走。路上很多人和春生打招呼:“春生回来啦。”

周围是青草微苦的气息,时而伴着牛的哞叫。他心里有了一丝轻快,城市淤积的块垒渐渐消融。他听见自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。

春生走进奶奶的卧室,看见村医正在给她挂输液瓶。他喊了一声,奶奶抬头看看,好似挨了烫一般,猛地弹了一下。她想坐起来,发现儿子德成跟在后面,只得继续装偏瘫。

“兔崽子,怎么不提前打电话?快过来给大夫端茶。”

村医拦住春生,说马上就完事了。说着把输液瓶的包装纸藏进口袋。

送村医出门前,德成给春生使了个眼色。春生明白,只是还不想提那件事。

“奶奶,我猜你还有两粒钙片,对不对?”

奶奶笑得很灿烂,一脸褶子将她的面庞淹住。她从枕头下摸出瓶子摇了摇,呼啦呼啦,确实两粒。

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兜水果,有火龙果、牛油果等等。这些水果在城市很常见,奶奶却从没见过。他把火龙果切成薄片,红红的,像割破了手指。

“下次别买了,不中吃,跟萝卜一个味儿,还那么贵。”

春生故意把价格说低了,奶奶仍嫌贵。

母亲死得早,奶奶一手把他带大。小时候家里缺吃少穿,为了给他解馋,奶奶去拉过秧的西瓜地捡漏,被瓜农追着打,打得满地打滚。饶是如此,奶奶仍是不舍得松开怀里的西瓜。

回家后他狼吞虎咽,奶奶却一块也不碰。因为吃得急,他不小心被呛到,瓜瓤喷到地上。奶奶趁他出去时,赶紧捡起塞进嘴里。他躲在门后,心里难过,发誓长大了要给奶奶买很多好吃的。

如今他长大了,买来很多好吃的,奶奶却没有牙齿了,只能用牙床一点一点地磨削,吃什么都不香甜。岁月不给他弥补亏欠的机会。

父亲送走村医,看看祖孙二人的表情没有太大波澜,估摸着还没提那件事。

“娘,春生遭大难了……”他看向儿子,儿子却不接话。

“娘,春生马上要结婚了,没钱买车。你看咱家这床,干脆卖了吧?”

春生松了一口气,父亲替他把话说了出来。

这张床是祖上传下来的明代卧床,是名贵的黄花梨木,围栏上布满雕花,做工极为精细,堪比故宫藏品。

德成找人看过,早知道它价值连城。他和姐姐都对这张床垂涎已久,总盘算着卖掉。可惜他们的娘是老顽固,非说祖辈的规矩不能破——这张床曾化身大船,数次救先人于山洪之中,对于这份恩情,老项家的每一代人都被要求铭记于心。先人们都是在这张床上出生,用这张床当婚床,最后在这张床上咽气的。

按照规矩,这张床理应是德成的卧榻,可惜他卖床的图谋被发现。奶奶故意摔倒,装起偏瘫,说死也要死在古床上。

她偷偷告诉春生她在装病,并约定好,他结婚那天会把古床传给他。

可惜,奶奶和春生的约定,要被程祯的SUV计划打破了。

奶奶看着春生,拿眼睛问他话。

春生叹了口气,低下头。他觉得对不起奶奶,几滴眼泪砸下来,奶奶伸手给他擦。

“春生别哭,有奶奶呢。”

春生看见奶奶手心的痦子,一下子崩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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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时的夏天,也是在这张床上,奶奶一面给他扇扇子一面说:“痦子呀,咱们这里又叫猴子,奶奶手掌心的猴子就是你,你是奶奶的掌中宝。”

春生在自己胸前也发现一只猴子,忙问这只猴子是谁,奶奶说:“胸前的猴子是还债佬,她背着你呀,让你享一辈子福。”

春生拍着手说:“奶奶总是背着我,那奶奶就是这个还债佬了,哈哈哈……”

奶奶笑成一朵花,低头让春生猜她后脖上的猴子是谁。春生答不上来。

后来在他惹祸时,奶奶生气地说:“你这索债鬼呀,我上辈子欠你的,活该被你骑一辈子。”

这些碎片又被忆起。春生发现奶奶早就看穿了她的命,并且甘之若饴。

他揉了揉脸,站起来往外走。父亲跟着出来。

“你先回去,我刚想到另一个办法。”

“什么办法?”

“你别管了。”

没过多久,春生的卡里多了十万块钱。父亲对钱的来历讳莫如深。

春生害怕这是不义之财,过了好几天才去提车。

买车以后,程祯过得很惬意。上午火锅店没客人,她便开着新车去各网红景点打卡,香车美女轰炸朋友圈。

端午节快到了,公司发了块钱的礼品。在老家,端午要给岳父母送礼,程祯却绝口不提上她家认门的事。

春生忽然想起,有一次他让程祯发两人的合照,程祯百般不情愿,好不容易发了,却只对个别人可见,里面不包括她的父母。

春生不舒服,或许他一直没有被程祯一家认可。

下班后,他提着鸭蛋和粽子往出租屋去,想着借送礼的机会,到程祯家里探探虚实。回到出租屋,发现程祯没上班。这钟点正是火锅店忙碌的时刻。

“你怎么没上班?”

“我活该被累死?别人天天兜风,我就该当一辈子打工仔!”

程祯莫名其妙地开火了。

“好好,你是公主,我是打工仔。行了吧,公主殿下?”

“你也知道自己是打工仔?你要是高富帅,我还用上班?”程祯不依不饶。

春生不说话,把礼品放在门后,去厨房做饭。程祯发了指示,让他做一碗酸辣汤。做好后,他端出来,发现程祯把礼盒拆了个遍,每样东西都是浅尝几口就葬身垃圾桶。

认门的借口毁了。春生不敢惹她,只能装作没看见。

第二天程祯回娘家,把新车也开走了。春生不知道她唱的哪一出,他自忖没做错什么。想打电话问,她却不接。

正焦头烂额,组长和程祯的闺蜜双双来到出租屋。

组长打量了一圈,目光最后定格在垃圾桶上。春生端热水出来,吓了一跳。组长亲自发的礼品竟然被当成垃圾。他想解释不是他扔的,可程祯的闺蜜也在,更不好惹。

春生让他们喝水,却没人动。

闺蜜咳嗽一声,嗲嗲地说:“刚才人家看过啦,还以为小祯在夸张,没想到是真的……这出租屋确实是鸽笼。”

组长接话:“小项,你来公司七年多,公积金能贷满额吧?”

确实能贷满房价的百分之六十,可是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也不是小数。春生没想到组长会问这个,吭哧半天也没能说出个囫囵话。

闺蜜继续说:“人家小祯从小娇生惯养,哪里吃过苦?不是我说你哦,作为男人,就不能多给人家一点安全感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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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据我了解,咱们公司的待遇在郑州可是数得着的。你也该考虑买房了,没房就不算扎根。听哥的准没错,一咬牙就买了。”

两人一唱一和,说完一起盯着春生。

他们一个是媒人,一个是钦差大臣,显然是代表程祯来摊牌了。春生的表态,将直接影响到他和程祯的情感走向。

他喝了一口水,本想压压惊,却被呛住了。眼泪咳了出来。

“谢谢你们大老远跑过来。我一定不会辜负程祯。”

两位客人带到话,该走了。何况屋子里闷得很,一股子霉味儿。

送走客人,春生浑身无力。他觉得自己像故乡出发的西瓜藤,匍匐数百公里,筋疲力尽。他想找攀援的物体,可惜城市空阔,没有傍身的树。他想揪着头发,自己抬起自己。

他把自己摔在床上,盯着头顶的节能灯,眼泪涌出来。

买车不到两个月,又来要房子。本以为程祯可以做贴心人,可惜程祯没有替他考虑过。他在心中自问自答:她有错吗?没有,别人有的她为什么不能有?项春生你有错吗?有,错在你没本事,明明混不好,非要赖在城市不肯走。

他想,要不就算了吧。不结婚也挺好,一个人可以读研,然后回老家当兽医,从此和城市断绝联系。

他拨通电话,把分手的打算告诉程祯。

程祯咬牙切齿地说了四个字:“你别后悔。”

过半个小时,闺蜜发过来一张图片。他快睡着了,迷糊之中惊坐起,什么?这是真的吗?他神经质地叫了两声,冲上大街,想着赶紧跑到程祯家。

打到车,司机问他去哪,他才想起不知道地址。

他打电话给程祯,他告诉她不要冲动,老家有一张值钱的古床,够买房的首付。

程祯半信半疑,答应给他两天期限。

春生把买房的事告诉父亲,父亲一听恼了:“这姑娘忒狠,咱不能要。”

等春生把闺蜜发的图片和文字转过去,父亲也跟着慌了:“那可使不得,得赶紧凑钱呀。”

春生问:“爸,上回的10万块你怎么变出来的?能不能再变一次?”

父亲笑了两声:“我不说你也清楚,现在除了卖掉那张床,已经别无他法了。”

父子二人开始商量卖床计划。

春生想直接告诉奶奶,城市不时兴这种老式床,而且他也没地方搁。

父亲觉得摊牌有风险,一旦她拒绝卖床,肯定会加强防备,他们就没办法引开她了。不如先斩后奏,卖掉以后再请罪。

春生听从父亲的计划,借了一辆轮椅带回村子,先藏起来。

父子合谋演一出戏,父亲告诉自己的老娘,出去半个月找工作,这几天由春生照顾她。春生等父亲走了,提议让奶奶去郑州见见世面,再看看孙媳妇。一听能见到孙媳妇,奶奶恨不得马上跑去车站。

春生提醒她,她现在还是偏瘫,别在邻居面前露了馅。他让奶奶等一会儿,说可以借一辆轮椅过来。

奶奶郑重地把古床和墙上的钢筋锁在一起,又给卧室的门加上两把大锁,灭掉所有的火源,最后锁好了屋门和大门,把钥匙用手绢层层裹住,藏在贴身的内衣口袋,用手紧紧摁着。

春生一直看着奶奶,他觉得自己不是东西,奶奶所有的防备都是徒劳。千防万防,家贼难防。她最信任的孙子,背叛了她。

太阳偏西,他们出发了。轮椅咔嚓嚓滚过布满石子的村路。余红落在沿街斑驳的泥墙上,落在奶奶布满褶子的后脖颈。奶奶突然想起什么,让春生拐回去,压箱底的玉镯子忘拿了,见孙媳妇可不能空手。

他又看到那只猴子。以前他答应过奶奶,长大了要让她享福的,谁知快30岁了,仍然不能兑现诺言。

他觉得那不是猴子,而是一只吸血的蝙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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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过村口时他发现,村口那片林子稀疏了。天快黑了,他来不及多想。

赶回郑州时,已经晚上九点多。想去出租屋,得先穿过一座豪华小区。奶奶以为春生住这里,便不停地和来往的邻居打招呼。人们脸漠然地瞥了她几眼,匆匆走过去。

春生觉得很尴尬,不敢抬头。他想提醒奶奶,这里不像村里的熟人社会,这里是新陈代谢旺盛的器官,过不了几天住户就会更新一波。邻里顶多混脸熟,想做到相识相知比登天还难。

大片绿化带出现在眼前。奶奶打招呼的胳膊突然僵在半空,不等春生扶她,便站了起来,朝绿化带奔去。

路灯把天地照得透亮,树木粗壮,千姿百态的造型甚是夺目。春生笑着说:“奶奶慢点,这些树虽然好看,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。”

他追不上奶奶,没想到她跑得那么快。

奶奶扑到一颗大树上,抱着它大哭。春生摸不着头脑,问她怎么了她却不睬,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喊:“死老头子,你怎么在这里?是谁做的好事?你咋枯成了这样?你身上怎么也挂满输液管?”

她把树上挂的营养液和输液管统统拽下来。

春生慌了,奶奶该不会中邪了吧?他想强行带走奶奶,奶奶却突然转过身,朝他喊:“项德成,项德瑛,一定是他们做的好事。春生,你赶快给他们打电话。”

春生赶紧给父亲打过去,害怕奶奶听不到,点了外放。

接通后,德成劈头盖脸来了一句:“急什么急?跟你说过唐老板来路邪、疑心重,你非要打电话!还想不想卖——”

春生闪电一般摁掉电话,太险了,卖床计划差点就败露了。

奶奶冷笑:“卖你爹的坟前树吗?这树化成灰我都认得,你这不孝子,竟敢把你爹的坟前树刨掉!”

春生瞬间明白了。五十年树龄的桂花树价值不菲,父亲打来的十万块破案了。

春生濒临崩溃,“奶奶别慌,人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,更何况大树呢?等见过程祯,咱们一起回老家。放心,爷爷的树好好立着呢。”

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,傍晚路过村口时,他已经发现树林的异样。他不确定是父亲干的,但八九不离十,除非是自家人,村里哪有人敢动祖坟树。

他看着那些挂满输液管的树木,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棵,被欲望裹挟到城市,客居于此,水土不服,发梢日渐稀疏,用了很多营养品,也抢救不活早已死去的青春。

第二天是周末,大雨倾盆,积水很快淹没街道。

领导一大早给春生打电话,让他过去加班。春生删删减减,很久才编好一条消息:“平时加班也就算了,这大下雨天的,就不能放过我吗?”

他没敢发出去,拿着雨衣要出门。奶奶听说他总是吃外卖,把痛风和肠胃炎都吃出来了,便起早做了他爱喝的胡辣汤。他却没时间享用。

街上的积水已经淹过电车的踏板,蓄电池就在踏板里,再跑下去,电车肯定会烧坏。他拿出手机,想发出刚才那条短信,手机却掉进水里。

报废之前,手机用一条短信拼死相告:“您尾号为的卡于6月12日入账……”他看清了那串数字,3后面5个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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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好,两天期限还没到。他加快了车速,想赶到实验室用固话告诉程祯。

实验室一个人也没有。春生拨给程祯,没人接;拨给媒人与闺蜜,也没人接。连打了十几次,吓得他听筒都拿不稳了。

他安慰自己,实验室的号码是陌生号,应该不是故意不接。两天期限没到,程祯不会做傻事。

必须尽快把到账的消息发给程祯。他打算到街上借一部手机,再赶回来加班。可是电车被水泡坏了,启动不了,他只能趟水出门。街上的积水已经过膝,水流翻滚,冲走沿街的杂物。他似乎看见一张床,晃晃荡荡地漂着。

路上不见行人,想借手机不容易。一辆轿车跑了过去,溅了他一身水。擦干眼镜扭头看,发现那辆车很眼熟,一辆白色SUV。该不会是程祯吧?

他想看看车牌号,车子却拐弯了。这么大的雨,她要去哪儿?

春生想起来,那边正好有一家妇产医。

他发疯一般追赶车子,开始是跑,后来干脆游了起来。

春生穷追不舍,差一点摸到车屁股,可惜眼镜不见了,看不清车牌号;医院,还好车子没停;最终跟丢了。

他像一只落水狗,迷失在巨大的城市中。

闺蜜发给春生的图片,医院的产检报告。闺蜜告诉春生,如果两天内凑不到首付,程祯就会去做人流。

回想起来,公司发的端午福利,都被程祯扔进垃圾桶,她什么胃口也没有,只想喝一碗酸辣汤。

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借手机,可惜大街上不见一个人。他想起出租屋有一部旧手机,便朝着那方向游去。小区的积水已经齐腰深,还好他的屋子在六楼。

冲到屋里,本来想找旧手机,却发现奶奶不见了。

屋里乱七八糟,东西扔了一地,像进了贼。走到卧室,鞋底被什么刺穿,钻心疼。他从鞋底抠出一块碎片,是奶奶玉镯子的碎渣。

奶奶没有手机,联系不上。他像热锅上的蚂蚁,在卧室里漫无目的地转圈。

程祯的东西都没有了。她搬走,该不会想一刀两断吧?那肚子里的孩子呢?想到这里,他猛地蹿到书桌前,翻出旧手机,给程祯发消息,发现自己被拉黑了。

他给程祯闺蜜发到账的消息,闺蜜立即回“这是真的吗?怎么不早说,害我们白跑去出租屋一趟。”

原来春生骑电车去加班,恰巧被程祯看见,她以为春生回老家凑首付,没想到竟然还在郑州,程祯瞬间就崩溃,马上开着车跑去了出租屋。

春生问闺蜜,孩子还在吗?闺蜜哈哈大笑,告诉他产检报告是假的,酸辣汤也是提前策划的。

“小祯这么做,还不是因为爱你?既然凑到钱,接下来可以备孕啦。”

春生想骂她祖宗十八代,可还没问清奶奶的去向,忍住了。

“啊?那真是你奶奶呀?怪不得她跪下来求程祯不要搬走,还硬给人家塞玉镯子……她身上那么脏,而且说的方言,我们听不太懂,没理她啦。她现在不见了吗?我们也不清楚耶。”

春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们,可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奶奶。

春生跑去门岗老王那里看监控,他们很熟。

老王一见他就喊:“急死我,你可算来了。那位老太太是你奶奶吧,她去了街对面的地铁站,我拦都拦不住,你快去找她吧!对了,她好像说回家卖床,龙凤胎什么的……”

春生没等他说完,就扑进水中。奶奶不懂怎么坐地铁,这么着急回家,肯定是程祯拿龙凤胎骗她。

一个浪过来,将春生拍进水底,他被下水道入口的漩涡牢牢吸住,无法浮出水面。春生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着什么。他用力扑腾,试图把头露出来,可惜力不从心。

地下纵横交错的下水道,那是城市的排泄系统。

他从小就被灌输了走出农村到城市发展的思想,努力读书,终于摆脱种地的命运,奶奶和父亲都以他为荣。他自认为在城市还算努力,怎么就沦落到被当成废物给排泄出去的地步呢?

他奋力挣扎,那个声音越来越近。它如此急迫,如此执拗,好像寒蝉在拷问城市的灵魂。他依稀辨识出那两个单音节的词语:春生。

是奶奶的声音,奶奶在向城市索要她的孙子。

她的声音如此凄切,隔着水面也能听得分明。春生想答应,却被水层压住,声音变成一串气泡。他哭起来,想起童年一旦无助就会学牛叫。

母亲死的时候他还没有断奶,很长一段时间,奶奶总抱着他去奶牛场吃奶。所以他一饿就哞哞乱叫。日子久了,牛奶、奶奶、哞哞就成了同义词。

现在春生喊起来了:“哞哞,哞哞,哞哞!”

几声牛叫穿透无望的洪流。水面上,奶奶站在古床上,撑着一根竹竿。她听见熟悉的声音,点着竹竿朝漩涡靠近。

祖孙二人终于在古床上团聚。奶奶告诉他,她没进到地铁站,本来想去实验室找他,却迷了路。大水淹过脖子时,古床突然从旁边一辆货车里漂出来,那辆货车看起来像老家送木材的车子,司机去向不明。

大水茫茫,城市堆积的垃圾随波涌动。很多汽车只剩车顶露在水面。沿途的高楼上,不时有人朝着他们喊。床体跟着波浪往未知处漂浮。风很冷,祖孙二人依偎着,好像回到很多年前漏雨的老屋。

源自视觉中国

他们路过一座立交桥,从桥下的涵洞穿过去。头上的桥面已经堵满车。

他在斜坡上看见那辆SUV,洪水正沿着桥面往上爬,此刻已津津有味地吃上了SUV的后臀。程祯气急败坏地蹦出车,去拍前车的玻璃。司机打开门,二话不说给了她一脚。闺蜜赶紧下车扶她。

奶奶奋力撑起竹竿,将古床朝斜坡的方向弹去。

“闺女,快上来!”

程祯和闺蜜扭过头,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们。程祯竟然笑了:“逗死我了,这样的救生艇我还是头回见到。”

奶奶继续点着竹竿,直到古床和斜坡对接到一起。她几乎哀求着劝她们上床,程祯却无动于衷。闺蜜看了看迅疾上涨的水面,凑到床边敲了敲雕花的栏杆。

“这能行吗?密度恐怕太大吧,你看这吃水线……”闺蜜说完看向程祯。

雨如倾泻的瀑布,洪水马上要吞掉半个车身,前方的路都被密密麻麻的车辆堵住。唯一的出路就是弃车逃跑。

不知是冷,还是恐惧,程祯哆嗦起来。闺蜜也慌了神,呜呜嘤嘤哭了起来。

黑着脸的春生终于伸出了手,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程祯。

程祯看了春生一眼,没说话,扭头走向闪闪发亮的SUV。她把闺蜜推到车顶,自己也爬上去,后背留给春生。

“哞哞,我们走吧。”

每当无助时,春生就会学牛叫。

他抹一把脸,使劲全身的力气点下竹竿。古床如箭一般弹了出去。

祖孙二人越漂越远。程祯不见了,立交桥不见了。渐渐地,城市化为远方一条模糊的灰线。完结

原标题:《为迎娶女友,我卖掉奶奶的诺亚方舟》

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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